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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节 门路

    广州站的三家字号都吸纳了大笔的存款。这些存款实际上是统一存在德隆银行里的,如果广东这边要进攻临高,和临高关系密切的几家企业的下场是不问可知的。存户挤提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孟贤连连摇头:“现在哪里有这么多的现款?”

    吸纳到的存款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广州站的运营中去了――按照财政总监部的指示,在广州当地吸收的存款是不作为临高所需的原材料采购货款使用的。它们被用在广州站的多种生意和投资上:开办新得产业;收购贩洋货物--临高的东南亚公司的贩洋船的各种货物除了雷州供应糖和酒,临高供应部分商品之外余下的都是广州站承办;经营放贷业:包括商家之间的拆解、放贷和针对个人的小额放贷。

    “现在你手里有多少现款?”郭逸问。

    “马上可以动用的不到六万。我是按照12.5的准备金保留的……”

    在德隆存着各家字号吸收的存款和它自行吸收的存款共计四十万两。这在本时空是笔不小的数字。

    “别说什么准备金了,你要赶快盘点清楚。每家应该还有一部分银子的流动资金。回去先把银子归拢下,清点清楚。到底能用多少现金要逐日报告。能追的账款赶快追。应付的――”郭逸刚想说“能拖得就拖一下”。

    “我看应付的就应该付,绝对不要迟延。不然一个拖延付款的风声传出去马上就会闹出挤提来。”孟贤说。

    “也对。现在这事情只是有风声,我们先闹得风声鹤唳反倒要受害。”郭逸在广州日久,深知本时空的商业就是靠信用吃饭。一旦有不稳的消息出来,任你多大的江山顷刻就会象座冰山一样倒下来。

    当下又商量了下,决定郭逸等人暂时先各回原处办理业务和应酬社交。暗中另外做一些相应的准备工作。

    “严茂达,你管理起威这一块,要多注意镖局系统那边,孙可成要牢牢掌握住。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他们的网络撤退”

    “这个没有问题。孙老掌柜很靠得住。”严茂达说,“不过起威和我们来往很频繁,这种关系恐怕瞒不住别人。”

    “瞒不住也没关系,起威和很多的大户也有业务往来。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会议结束前,郭逸关照张宇辰:“你带着电台和密码本先撤退到起威的后备联络点去。还有安全屋里的各种现代装备,都要装箱带走――你亲自办理这事。”

    “我回去就办。”张宇辰应承道。

    广州站在城里设置了多个后备的联络点,作为必要的时候安身之处。由专人负责看守,随时可以接待撤退人员。

    第二天一早,郭逸起了一个大早,关照人把孙常叫来。

    孙常从临高审查回来之后,郭逸正式给他脱了籍。他现在是郭东主身边的大管事,身份地位和以往大不一样。按照本时空的标准就是“豪奴”了。

    “你坐我的轿子,带上几天前刚到的福建春茶和我的帖子,一家一家的去致送。”他关照孙常,“对方要是见你,你就去坐一座,客气几句,要是不见,要不要紧。要记得,把每家的态度记清楚”

    “是。”孙常点了点头,“按照礼簿上去送?”

    “不错。茶你去紫诚记取,每家二斤。”

    “是。小的这就去。”

    人情薄如纸。这点不管任何时空都是一样的。如果消息属实,这伙人肯定会象避瘟神一样对孙常和他的礼物避而不见。

    紫明楼这里情况一时间还不明朗。虽然重要客人的预约少了不少,但是业务状况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情况好像不妙。”郑尚洁跑来告诉她,“昨晚上的六间vip房的预约,居然有三处都没有人来放鸽子了”

    裴莉秀不用看名单也知道昨晚上预定了vip房准备寻欢作乐的六位是谁,有哪几位没有来她也大约猜得出来。看来,事情是十有八九了

    “备轿”裴莉秀忽然叫了一声。

    “你要去哪?”郑尚洁见她面色清一阵白一阵,很是担心。

    “我去高府”

    高舜钦的爱妾苏爱是她的手帕交,高舜钦又是广东巡按,在本省的官员中地位尊崇,对临高采取军事行动的事情,他绝对不会不知道。

    苏爱那里的消息,比各府各衙的师爷和二爷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更准确些。

    裴莉秀的轿子,在广州是出了名的。为了防着太过招摇使得苏爱不见,她只叫人抬了楼里专为客人预备的二人小轿,往高家去了。

    因为她的身份关系,见得又是侍妾之类的人物,自然不能象一般大户人家的夫人一样到门投贴,只能悄悄的到角门上关照仆人去投贴。

    门上的仆人见来者不过二人小轿,又是在角门投帖,料知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会是拜访老爷太太之类的正主。也不问要寻何人,只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不在家。”便要关门。

    春柳是见惯了世面的,马上塞了一串钱过去:“烦请通传苏姨太一声,就说紫家的姐妹来了。”

    听说要见的是苏姨太,加上又得了一串钱,仆人的神情马上就变了,恢复了恭谨的神情:“请候片刻”

    盏茶功夫,苏爱派人来接她进去。

    轿子落在中门上,引路的婆子带着她和春柳向后院而来。

    苏爱这里,她来过几次,知道这位江南名ji出身的高府爱妾是住在花园里的。

    一行人沿着一条花树掩映的小径往前走。走完曲曲折折的回廊和石径,来到一处单门独户的小小院落里。裴莉秀一贯是路盲,来过几次也不认路,糊里糊涂地只跟着婆子走,但是到得这个地方她是认得的――这里正是苏爱的居处。

    院子里的花木池石都布置得错落有致。一幢三开间的小楼,掩藏在浓密的树影里。

    门口早有丫环接过,一边扶着她前行一边叫了一声:

    “裴姑娘来了”

    随即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株帘一掀,先走出来一个丫环。她向客人行了礼,转过身去,双手把帘子举起。过了一会儿,一位身材颀长的靓妆丽人姗姗地走了出来。

    这位就是苏爱了,不论以哪个时空的标准,苏爱都堪称美丽。不过身材就显得单薄了些。她是扬州人,到了广东之后觉得说不来广东的白话,身边的丫环婆子都是从江南带来得。连院子的布置、房屋的陈设乃至食品也是最时髦的“南风”。裴莉秀每到这里,都有一番大明的江南风尚享用,和紫明楼不古不今的奢侈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原本手帕姐妹相见,要有一番话说,但是现在裴莉秀已经没有心思多加客套。苏爱似乎也知道这位姐妹的来意,直接将她迎入内室奉茶。

    丫环送过茶点。苏爱关照丫环把院门暂且闭了,不要让闲人进来。两个人这才开始谈话。

    裴莉秀打听的自然是广东官府最近的动向。

    “有件事情,我原想今日亲身来紫明楼告诉妹妹的,妹妹既然来了也好。”她小声道

    苏爱告诉她:高舜钦最近每天都在书房拟稿,似乎是在写奏折,而且经常和自己的幕僚在书房谈话,还专门要人去外面寻书。

    “寻什么书?”

    “似乎是讲御倭的书。”苏爱在自己的房中小声的说,“我看他的样子,最近官府对你们恐怕不利。”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姐姐万望告知一二。”裴莉秀已经到了央求的地步。

    “你不要着急”苏爱平日里和裴莉秀相处的极好,又得了她许多的好处,眼看着手帕姐妹的东主要遭难,自然也不能不出一点力。

    “这件事情出头的是总督府的赞画,叫吕什么的。”

    “吕易忠。”

    “对,就是他。”苏爱说,“这个人不知道有什么图谋,给王制台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王制台一时糊涂就听从了他,唉,真是多事”

    “吕赞画?”裴莉秀颇有五雷轰顶之感。这个吕易忠因为是总督的赞画,自己对他是曲意奉承,不但三节两敬从优,平日里他到紫明楼来宴客会友也常常是不费分文。而这个吕易忠平日里对郭逸和她也是非常的客气,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郭逸甚至自己的一个手条过去,立刻就办下来了。应该说双方在履行中国式传统的官*商*勾*结方面堪称古今典范。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一脸正气、和气的老头子居然下手这么毒辣一想到郭逸和自己一干人辛辛苦苦的创业打下得偌大江山就要灰飞烟灭,裴莉秀气得双肩直颤。

    “依姐姐看,这事情还有无挽回?”裴莉秀紧问道。

    “这就要看王制台的了。”苏爱说,“不过,吕易忠这个人在王制台面前很受用。若不能让此人回心转意,恐怕不能挽回。”

    “不知道姐姐能否请高大人――”

    苏爱连连摇头:“你这是休想。”大约觉得自己峻拒过甚,又缓了口气道,“我家大人的脾气,姐姐知道的最清楚,他最厌通海下洋之人,前些日子还在说要把断了佛朗机人的食水供应,逼他们撤出濠镜。你们澳洲人一直待在临高,他也有耳闻,葡萄牙人尚且容不得,难道会容得下澳洲人”

    苏爱又说:“我劝妹妹还是赶快回去和郭东主说说,让在临高的澳洲人全部改装蓄发,再请人到广州活动落籍,也省得在那个瘴疠之地苦挨。以你们之能,还怕在这里落不下脚?”

    “多谢姐姐谋划。”

    裴莉秀道了谢,又请她能否进言,保护三家紫字号的企业。

    “姐姐大约知道,外面要征伐临高的消息一出来,郭东主的几处产业原本就有不少窥觊之人,风言风语一起,恐怕会有许多是非来还望姐姐能够请得高大人的一张帖子,维护则个――”说着她已经涕然欲泪了。

    这倒不是她有意惺惺作态,实则是被打击的过于沉重。特别是紫明楼,倾注了她的大量心血,若是就这样毁了她如何能甘心。

    “妹妹且宽心。”苏爱安慰道,“当官得的精得很,一时半会断然不会打紫明楼的主意。只是风声既然起来了,必有一起子恶人要借机来寻事讹诈,说不定要逼迫你们投献的也未可知。”

    “投献?”裴莉秀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大明经营商业是很不容易的,没有背景的商人常常会受到各种地方官私恶势力的敲诈刁难,有的商家甚至为此家破人亡。就有人将自己的产业投献到某个士绅名下,换得庇护。当然要大大奉上一笔钱财。以后每年也得有一定的“孝敬”。这不过是乡间的小地主、自耕农带地投献的商业版本而已。

    “这是不行的。”裴莉秀怔怔道。

    “事到危难的时候,倒不失为一条路子”苏爱宽慰道,“你们不是和高家关系极好吗?高家是杨公公的路子。若是投献到杨公公名下,碍着太监的威风,这广东就没人敢动你们的脑筋了。”

    苏爱最后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拜匣。裴莉秀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大红的拜帖,正是高舜钦的。

    “这张拜帖就给你了。不过,若是有什么大佬存心要谋夺你们的产业,恐怕也起不了什么用处。”苏爱提醒她。

    “多谢姐姐了。银子,改日一定奉上”裴莉秀知道要拿到这张拜帖起码要花三四百两银子――还不算打通高府里关节所需要的费用。苏爱就这么给了自己,堪称是姐妹情深了。

    “我们姐妹之间还谈什么银子”苏爱摇头,“这里你最近也少来。银子,等你们能平安渡过此劫再给也不迟。”她迟疑了一下,“还有我存在你们柜上的银子……”

    苏爱在紫明楼存有二千两银子,这是她多年来的积蓄。如今紫氏字号岌岌可危,再讲义气也不能立于危墙之下。

    裴莉秀赶紧道:“请姐姐将折子给我,回头我就遣人给姐姐送来。”

    “银子不能送来。”苏爱赶紧道,“这里人多口杂……”

    “是,妹妹糊涂了。”这是苏爱的私房银子,怎么能堂而皇之的送到高府来,“那么姐姐意愿存到哪里?妹妹一概办好了再送折子过来。”

    “我看,就存德隆好了。我家老爷往京城的汇兑,现在多用这家字号的。”

    裴莉秀原本心事重重,这会几乎笑了出来――银子本来就在德隆银行。原本她还担心会影响德隆的现金储备,现在不过是换个折子而已。

    “好妹妹回去就办。”她回答的很是干脆。

    裴莉秀从高家回来。先派了夏荷去德隆,在账面上划拨了一笔,从新用德隆的名义开了折子送到苏爱那里去。自己则坐下来给郭逸写了一份密信――信是用秘写药水写就得,上面原原本本的写了自己去见苏爱的前后和对方的谈话内容。

    投献这种事情,不用想郭逸是不能同意的,而且这也不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

    刚写完了信打发了交通员送去,裴莉秀刚想找郑尚洁聊聊当前的局势。就有门上人来禀告:

    “巡抚大人案前姜老爷到。”

    姜老爷?裴莉秀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是广东巡抚李逢节幕中的一位师爷。地位并不显赫,专门为李府办些琐碎小事。

    这样的人,过去在紫明楼是车载斗量的货色。但是此时忽然来拜必有原因。裴莉秀沉吟片刻,吩咐:“请他到花厅相见。”

    裴莉秀稍稍整装,才起身到花厅去。这位姜老爷已经在里面“久候”了。

    此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看穿着应该是个秀才之类。形容相貌倒也堂堂。

    只是此人一见裴莉秀,一对眼睛就死盯着着她,大约觉得这样太过无礼,马上又把目光转到了春柳的身上。

    双方见过礼,春柳奉上茶。裴莉秀便问起他的来意

    这位姜老爷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官事在身”的样子,巍然道:

    “今日来拜会,所谓官身不由自主是也。”

    裴莉秀在广州厮混久了,知道这是一句“官话”,差不多就是“本人来办得是公事,公事就要公事公办”的意思。她心里暗暗一惊,难道广东官府方面已经准备动手了?

    她想到苏爱的提醒和郭逸开会的时候要他们“沉住气”的指示,只是微微颔首,问:

    “抚台大人有何见教?即请姜老爷示知,以便遵照办理。”

    姜师爷沉吟一下,道:

    “一是,近来城中颇有些传言……”

    他说着拿眼睛看她,希望她自己说出来,但是裴莉秀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切少开口为好。

    见对方毫无表示,姜师爷暗暗骂了一句,只好把话挑明了说

    “有传言说贵东是冒籍广州,实则是海外的澳洲人士。”

    “我等虽非广州土著,到底也是大明百姓。”裴莉秀缓缓道,“所谓海外澳洲人,不知从何说起?”a